倘若被发现,有什么后果?
不可估量。
姜锦年眼瞳微微收敛,呼吸乍然急促,又逐渐平缓。她垂头,半跪着,后退一步,冷静道:“祸从口出。那天早晨,股市开盘之前,你和夏助理说了这四个字。”
罗菡似也恢复镇定:“多谢你提醒我。”
她睫毛微颤,声音压得极低:“你现在是有后台,人跟以前比,大变样了。”
哪有后台?
我他妈哪有后台?姜锦年在心中咆哮。
片刻后,姜锦年反应过来,罗菡正在谈论傅承林。傅承林的资产、关系网、地位和背景,都被罗菡默认为姜锦年的囊中之物。
姜锦年为自己辩驳一句:“我不靠男人,连车贷都在自己还。”
罗菡笑道:“这我可教不了你。”
她笑完,觉得哀怒。
她问姜锦年:“你看了几页?”
姜锦年闭眼说:“一页。”
罗菡脊背发冷:“哪一页呢?”
姜锦年试探地回答:“建仓。”
办公室的灯光清透如水,照在罗菡空茫惨白的脸上。她没忘记自己身在何方,火速站立,手指当做梳子,向后理了理头发。发梢干枯毛躁,明显分叉了。
她佯装无事地整理桌面,重新把笔记本锁在抽屉里,叮嘱道:“你跟别人透露一句,就是割我一块肉。”
姜锦年已经百分百确认了局面。她问:“罗经理你为什么要……”还没说完,罗菡打断道:“你不是我,你不了解我的难处。”
*
从罗菡办公室出来,姜锦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。她的优秀榜样忽然倒下了。她其实还是糊里糊涂一头雾水,啥也不知道,别的同事偷偷问她:“你被罗菡训了一顿?”
姜锦年道:“没……没。”
她接连回答两个没。双重否定,那就等于“有”了。
夏知秋安慰她:“打工仔哪有不挨骂的。”
她看着他,欲言又止。
夏知秋认真地问:“遇到困难,想找我指点帮忙?”
姜锦年反而说:“不是。我想起你的研报数量,比高东山低了一档。”
夏知秋嗤之以鼻:“我只看重质量,不在乎数量。”
他仍是一副信念至上,坚持“投资哲学”的模样。他常说:正确的投资组合,一定比持有现金更划算。投资组合的波动与经济市场密切相关,市场信息具有迷惑性……首先,我们要想清楚投资目标。
目标,目标。
这两个字,何其困扰?
姜锦年在公司里找不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。
她斟酌了半天。傍晚,她和傅承林见面,脑子还在思考,嘴上就说出来:“我有事情要问你。”
傅承林道:“直接问。”
他的目光与她撞上,透视着她。好像她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都难逃他的侦察。她不自觉地端正态度,坦白交代道:“我们经理做了老鼠仓……以前做过,或者正在做。我现在知道了,我应该怎么办?”
傅承林穿着白衬衫,深灰色西装,正从大厦的楼梯间往外走。他惊讶于姜锦年主动来找他,听完她的描述,他微蹙眉头,语气里带了点儿严正沉肃:“跟我进办公室,我们详谈,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
姜锦年快速跟上他。
傅承林问她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有没有参与?”
他反锁办公室的房门:“在你知情,或者不知情的前提下。”
姜锦年咬定道:“我没有。”
傅承林也就相信了她:“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。我也不用管了。”他极淡地笑了一下:“证监会一直在严打老鼠仓和内幕交易,新三板和私募基金都是重灾区。你问我,你该怎么办?我的建议是,你平常怎样工作,这些天就维持原状,别慌,别乱想。”
“龙匹网”股票事件,让姜锦年知道,她很容易受到上司影响。小时候,家里人总教育她“尊师重道,尊敬师长”。工作以后,她暂时改不掉毛病,对她所信赖的领导们,有一种认同与敬佩感。
傅承林却教育她:“你别站队,更不能帮人背书。”
姜锦年疑惑:“背书?”
傅承林解释道:“就是拿你自己的信誉,为别人作担保。”
他松开领带,随手扔在桌面。座机铃声响起,他选择接听,外放的音量在说:“傅总,六点半有一场决策会……”
还有半个小时。
他挂断来电,长话短说:“你经常在我这儿夸罗菡。我欣赏她的处事风格。不过公募基金容不下老鼠仓,你得沉住气。今天跟我说的话,别再转述给第二个人。”
姜锦年觉得做人好难。
她在傅承林的办公室里踱步,碎碎念地问:“我什么都不用做吗?”
最开始,傅承林对这事儿还挺上心。可他一旦确定姜锦年卷不进去,他就又是一副冷冷静静波澜不兴偶尔笑两次的敷衍样子:“举报轮不到你来插手,我猜你一狠不下心,二根本没有证据。你是罗菡提拔上来的助理,她要是出了事,你的首要任务是撇清关系。”
姜锦年心下一颤,思维更乱。
傅承林打开抽屉,拿出一盒夹心巧克力,亲手剥一块,喂给她吃。
他看她的茫然无助,就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,他说:“一般人发现上司违反企业规定,涉及刑事案件,首先会担忧受牵连,再掂量其它方面。”锡箔纸被他揉成一团,扔在垃圾篓里。他嘱咐道:“公司管理需要分层,上级扶持你,培养你,是职务要求的一部分。工作归工作,私人感情归私人感情。”
姜锦年蓦地想起,罗菡也曾经说过:别把私人感情掺杂在工作里。
她好像学到了什么,又好像一事无成。
她听从了傅承林的指导意见。
冷血,她骂自己。
很快,现实又给她上了一课,俗称:纸包不住火。
据说有人做了实名举报,证监会立即介入调查。前一天夜里,远在上海证监局工作的梁枞还给姜锦年发了条微信,说:“你可千万别犯法。”姜锦年当时不懂,第二天,她方才明白过来。
上午九点半,股市刚开盘,那些人就出现了。他们并没有传言中的凶神恶煞,但是他们带走了罗菡,那会儿,姜锦年离他们的距离仅有不到一米,她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胸腔中跳动——扑通、扑通。血液顺着脖颈涌入大脑,冲淡了一切观察能力。
途径姜锦年面前时,罗菡的钢笔从口袋中掉落。
姜锦年弯曲双腿,帮她捡起。
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范围内,罗菡说:“我母亲病重,我急需钱。开仓赚了一百万,这些年来,我早还给公司了。”
讲完,她笑得灿烂。
哦,对了,她还补充一句:“在这家公司里,有